汉灵帝去世后的洛阳,满城都是杀气。 为了彻底消灭把持朝政的宦官集团,士族集团的袁绍联合外戚何进,布下了三步棋,却因何进被杀被打乱了计划。行刺宦官张让扑空的曹操,也未能阻止董卓入京。宦官、外戚和士族三大政治势力同时退出历史舞台,军阀成为逐鹿中原的主角。 谁,能够匡扶汉室,平定天下? 曹操原本没有这个义务,也没有这个能力。他又为什么要挺身而出,与提抜重用他的董卓彻底决裂,并不惜以卵击石,与之一战?战败后的曹操,又如何绝处逢生,在不断改正错误中发展壮大,据兖州,迎天子,伐袁术,擒吕布,降张绣,战袁绍,成为最大的胜利者?统一了中国北方的曹操,为什么会兵败赤壁,从此过不了长江?此后,步入晚年又壮心不已的曹操,该如何规划天下和人生? 一个个曾经的盟友,变成了曹操的对立面:另眼相看的董卓,共历艰难的吕布,情同手足的袁绍,暗通款曲的杨彪,惺惺相惜的刘备,互为依凭的献帝,以道辅之的荀彧,以身相许的无盐,就连将全身心都交出去的郗虑,最终都离他而去,这是谁之过? 是你辜负了我,还是我辜负了你? 初心,变,还是没变? 英雄的时代就在这重重矛盾和纠结中呈现出来。没有一个人物是猥琐的,每个人都尽显风采。 全书上中下三册,七十七万字,时间跨度三十一年,高潮迭起,悬念不断,史诗般的历史长卷,兼具武侠和推理小说的气质。 易中天 1947年出生于长沙 曾在新疆工作,先后任教于武汉大学、厦门大学? 现居江南某镇,潜心写作 ? 已出版作品: 《易中天中华史》(全24卷) 《品三国》《先秦诸子》《儒墨道法的救世之策》 《读唐诗》(李华摄影)《诗经绘》(胡永凯绘) 《禅的故事》(黄永厚绘) “易中天品读中国”(全6册): 《中国人的智慧》《闲话中国人》《中国的男人与女人》 《读城记》《品人录》《大话方言》 “帝国与共和”三部曲: 《帝国的惆怅》《帝国的终结》《费城风云》 “易中天美学”三部曲: 《美学讲稿》《易中天谈美》《艺术人类学》 【上册 曹操35~36岁】 第一章 祸起萧墙 第二章 喋血洛阳 第三章 夜走北邙 第四章 董卓入京 第五章 劫匪 第六章 逃犯 第七章 联盟 第八章 第一战 第九章 夺命邺城 【中册 曹操38~46岁】 第十章 归曹与灭董 第十一章 得失兖州 第十二章 沦落人 第十三章 都许 第十四章 三征张绣 第十五章 擒杀吕布 第十六章 衣带诏 第十七章 义释关羽 第十八章 决战官渡 【下册 曹操53~66岁】 第十九章 无风也起浪 第二十章 非改制不可 第二十一章 兵败赤壁 第二十二章 许都疑云 第二十三章 封公建国 第二十四章 血染的王冠 第二十五章 立储风波 第二十六章 最后时光 一章 祸起萧墙 汉灵帝中平六年 己巳 蛇 曹操三十五岁 八月二十五日 上午 1 陷阱?黑衣蒙面人觉得鼻子痒了。 不会吧?我本一时冲动,张让岂能事先得知? 中常侍张让是先帝最信任的宦官之一,秩比二千石。秩的意思是俸禄,也代表官阶。俸禄又标识为谷物的数量,论容量叫斛,论重量叫石,一斛就是一石,读音在汉代也是石头的石,不读但。 年俸二千石相当于现在的省部级。地位最高的叫中二千石,次为二千石,再次比二千石。比,相当于的意思。不过,张让的官阶虽然不高,却封了列侯,金印紫绶。这样的大宦官,不但在宫外有自己的府邸,还有法定休假日,每隔五天轮休一次,叫做休沐。然而蒙面人趁着天色微明悄悄摸进府里,却不见本该轮休在家的张让。 书房里,一个小宦官轻手轻脚,正在整理房间。 直到这时,这位菜鸟刺客才发现事情完全不对劲——偌大的张府怎么会悄无声息,鬼都不见,自己又怎么会一路畅通? “不要叫!张让在哪里?”蒙面人问。 “宫里。”被捂住嘴巴,腰间也顶上了硬物的小宦官答。 “胡说!”蒙面人低声道。 “不敢欺瞒大侠。” 蒙面人四下张望,然后松手。 “这么说我白来一趟?” “大侠想要什么,尽管拿。”小宦官不敢回头。 “我要的不是钱,是命!” 小宦官向前走了几步,低着头转过身来,扑通跪下。 “不是你的。”看着趴在地上不敢抬头的小宦官,蒙面人忽然轻轻叹了口气。“杀你不仁,放你不智,奈何?” 饶我不死?小宦官磕了个头,爬到柜子前取出绳子,又爬到柱子前面,自己把脚绑起来,再将双手放在后面,低下头去。蒙面人收刀入鞘,走过去将他绑在柱子上,然后问:“哪里有布?” “几上有帛。” 蒙面人走到几前,却看见那帛上写了字: 南山有鸟 北山张罗 鸟自高飞 罗当奈何 啊!张让早已料定刺客会扑空?蒙面人愣了一下,然后一把抓起那帛,再回到小宦官面前准备往他嘴里塞,却突然摸摸鼻子,打了个喷嚏。小宦官抬起头来,看见了他的眼睛。 “你认识我?”蒙面人警觉。 “不,不,不认识。” “张让昨晚为什么不回来?” “今天宫里有事。” “什么事? “小人不知。” “张嘴!”蒙面人将帛塞了进去,转身离开。 室外的蝉突然叫了起来,急促而凄厉。 蒙面人停住脚步,抽出短刀。 上苍保佑!小宦官闭上了眼睛。 蒙面人却只是从他身上割下一片衣襟,走回几前扫了一眼,打开盘龙圆砚的盖子,拿起辟邪铜砚滴,往石砚中滴了几滴水,再从架上取下笔,在水盂中蘸了蘸,又在石砚中调和宿墨。听见动静,小宦官悄悄睁开眼睛,看见蒙面人犹豫片刻,将笔换到左手。 割下的衣襟上,歪歪斜斜写下了四句话: 泰山如砺 易水有歌 螳螂黄雀 地网天罗 短刀飞起,衣襟钉在了小宦官头顶的柱子上。 蝉不叫了。 一个时辰以后,何进才会听到那声音。 2 见鬼!宫城里怎么会有蝉? 但,何进走上殿前台阶时,分明听见了蝉叫。 站在门口的张让好像也愣了一下。好像。 再看,那家伙的脸上却依然挂着招牌式的媚笑。 东汉洛阳宫省之内确实有树。十三年前的十月二十四日,御殿后的槐树还莫名其妙自己拔起来,倒立在地上。想到这里,何进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,只见大槐树上有只乌鸦正在探头探脑。 蝉鸣却立即停止了。 何进是太后的哥哥,官职大将军。大将军不是将军的尊称,而是金印紫绶的上公之一,位次太傅,排名第二,也叫幕府。何进能担任此职多少靠了裙带关系,否则他这屠夫之子岂能位极人臣? 不过他们兄妹运气真好。妹妹先是生了长子刘辩,后来又由贵人升级为皇后。然后是皇帝死了,刘辩成为大汉天子,何皇后又升格为何太后。何进进宫,就是要见已是太后的妹妹。 这位年轻的太后,现在当着大汉帝国的家。 至少,名义上和法理上是如此。 门口站着的张让,却让人觉得可疑。 “太后有旨,宣大将军何进觐见!” 身着白麻布单衣的张让,用公鸭嗓子朗声说道。 说完,张让躬下了身子。何进明白这是在打招呼,更是示意脱下鞋履解下佩剑。这是制度——臣子非有特许,不能剑履上殿。何进却犹豫起来,甚至在张让直起身子时反倒握住了剑柄。 张让笑笑,展开双臂。 “秋老虎厉害,我等身上都只有薄纱一件。” 阳光透射过来,张让的身体清晰可见,旁边的宦官也同时展开了双臂。屋顶和树林一如往常,殿前的卫士目不斜视看着远方。明明是太后恩准了求见,为什么会心神不宁,莫非因为门口站着张让? 没错,太后的贴身宦官原本不是他。 张让又笑笑,看了看殿里,一个小宦官抱着猫走了出来。何进认得那猫,猫儿也识趣地叫了。他放下心来,看看身后。 “大将军的随从也可以一起进宫。” 张让仍然轻声细语,柔媚而谦恭。 何进这才点了点头。他没细想猫为什么会在这里,张让又为什么要表示身无甲兵,只是脱了鞋,又解下佩剑交给殿前侍卫。 “请!”众宦官低眉顺眼,一齐弯腰。 何进回头再看树上。那只乌鸦正歪着头,似乎也在看着何进。 卫士们依然目不斜视地看着远方。 张让不再说什么,抱着猫走进殿里。跨过门槛那会儿,他看了看外面的鞋。何进也看了看,然后带着随从跟了进去。 蝉又叫了起来。 3 “好香!” 凉阁里,许攸看着熏炉由衷赞美道。 袁绍淡然一笑。 “非烟若云,乍聚还分,莫非苏合?” 苏合,是从罗马帝国进口,产于小亚细亚的香料。 “你倒识货。”袁绍又笑笑,眼睛却看着铜镜。 许攸不再说什么,他知道现在袁绍的心思全在那件襌衣。襌衣的襌读如单,是一贯到底的单层长袍,通常用麻布,贵者用绢纱。袁绍正在试穿的这件襌衣用的就是绢纱,比双丝的缣(读如兼)要轻薄和稀疏些,却同样价格不菲。要知道,诸如此类的丝织品如果通过丝绸之路运到罗马帝国,购买者可是要付出同等重量的黄金。 当然,许攸并不知道这个价格。孝桓皇帝延熹九年,被称为大秦或者海西国的罗马确实派来了使团,但那时许攸还只有十来岁。再说与丝绸相比,他更热衷于别的买卖,比如官位,甚至人头。 袁绍喜欢漂亮衣服,那就让他喜欢好了。 “裁剪倒是得体。只是,国丧期间,换成麻的吧!”袁绍说。 “公子,再细的麻布,也做不成这个样子。”裁缝很为难。 一个小厮悄悄进来,在许攸耳边说了几句。 许攸点点头,示意小厮退下。 “大将军已经动身。”许攸说。见袁绍没反应,又笑着说:“先帝驾崩都四个月了,天子也早已即位,无所谓吧?” 袁绍这才不再说什么,挥挥手让那裁缝退下。 “那么,小人给公子着冠。”袁绍身边的仆人说。 “不,戴头巾。” “内衣还是方领?” “当然。” “腰带呢?” “白玉。” 不就是吃餐饭吗?至于嘛! 坐在一旁的张邈暗暗摇头。 就算去杀人,袁绍也要先挑选合适的衣服。 许攸看懂张邈的意思,笑了。 张邈和许攸都是袁绍密友,但身份地位不同。张邈是秩比二千石的羽林军骑都尉,所以还有同僚关系。许攸只是一介布衣,住在袁绍府上,更像门客和幕僚,也更懂袁绍。袁绍最想学的,是战国四公子孟尝君、平原君、信陵君和春申君,折节下士,广交豪雄,天下有事则叱咤风云,无事则纵议朝政,真是好过瘾,想想都过瘾! 何况现在的天下,很像有事的样子。 如果没事,那就搞出来。 许攸喜欢搞事情。像他这样既没有家族背景,又没有一官半职的游士,只能依附他人浑水摸鱼。事实上他差点就干了票大买卖。六年之前,许攸为冀州刺史王芬谋划,趁灵帝北巡河间之机废了他,另立合肥侯为帝。想想看,要是成了,怎么着也能官拜二千石吧? 可惜,皇帝突然取消动议,王芬也吓得自杀。许攸顿时成为丧家之犬,幸亏袁绍收留了他。许攸当然也可以投靠曹操。实际上在许攸看来,他俩更对路一些,都不是什么善类。至少,少年曹操可是任侠放荡,飞鹰走狗,也最会捉弄人的。为了对付管闲事的叔叔,那家伙居然装着中风,嘴都歪了。等曹嵩叫他过来,他却一切正常。 父亲问:你不是中风了吗?这么快就好了? 曹操说:哪有?叔父不喜欢我而已。 从此,曹嵩再也不管儿子,也不相信弟弟。 这样的家伙,没准真可以窃国。 所以许攸便跟王芬密谋拉曹操入伙。但是你猜猜看,曹操说什么来着?“废立之事,天下之至不祥也。”这就道不同,不相与谋。尽管曹操并没有出卖他,许攸也不想再跟曹操混。也许,事实证明曹操是对的,但也不一定。没准那事不成,是自己运气不好呢? 许攸这么想。 袁绍倒是二话没说就收留了许攸,也没问王芬的事。以袁绍人脉之广,不可能全无耳闻,但他就是不问。这才是当头雁的样子,难怪曹操也认他是兄长。再说袁绍又是何等的漂亮人物,身材修长,面容姣好,不笑而倩,不怒而威。你别以为这是小事,当今风尚可是以貌取人的。像曹操那样其貌不扬,还不修边幅,怎么行? 成大事者,必重细节。 就说刚才的着装,只是爱漂亮吗?不是。本朝制度,身份高贵的着冠,普通民众戴头巾。内衣呢,老百姓圆领,士大夫方领。袁绍戴头巾而穿方领内衣,便既显得平易近人,又不失身份。 你看这细致!你看这讲究!羽扇纶巾,正是名士风度。张邈当然不懂,曹操也一样。不过,今天这样着装,却似乎欠妥。 许攸正在犹豫要不要提个醒,门外响起通报的声音。来人是张让的心腹尚方监渠穆。此人虽然是宦官,却高大魁梧,英俊潇洒。他被袁绍等人客客气气迎进以后,便笑容满面地转达了中常侍张让对袁绍新晋司隶校尉的祝贺,还献上了一个锦盒。 许攸赶紧接了过来。 “比二千石,银印青绶,何足常侍高看?”袁绍拱了拱手。 “司隶校尉持节举察百官,总领畿辅七郡,诸侯、外戚和三公以下不论尊卑无所不纠,岂是寻常银印青绶可比?大汉校尉虽多,出朝则专道而行,入朝则专席而坐,只有司隶吧?”渠穆说。 “尚方监管的物事,才是非比寻常。” “是吗?哦,哦!司隶抬爱!” 渠穆和袁绍相视一笑。 “既蒙惠顾,还请留下便饭!”袁绍虚情假意地留客。 “愧不敢当!可惜今天当值,还得立即回宫。”渠穆说。但他显然没有马上就走的意思。“京师三杰,好像缺了一位?” 三杰者,袁绍、曹操和张邈。曹操不在。 “那人懒惰成性,没准还在睡觉。”袁绍笑了笑。 “难得清闲,如此甚好!那么,告辞!”渠穆也笑。 “渠监慢走!”袁绍一边说着,一边送渠穆到门口。 “来者不善,善者不来。”渠穆走后,张邈皱着眉头说。 “不去管他!”袁绍说。又吩咐仆人:“去看看客人是何穿戴?” “当然跟我一样,还用看?”张邈满脸不快。 果然,张邈峨冠博带,尽显汉官威仪。 “那就换官服!”袁绍命令道。 这就对了!许攸暗自赞叹。